榮枯事過都成夢,憂喜情忘便是禪。
有一段日子,心頭頗不寧靜,我異常的想念我的母親。我受了委屈,有多少酸心的話想給她說,有多少苦澀的淚想在她的懷裏流。然而,八百多日子作為事實早就證明,她死了,不是去外地串親戚,而是真真實實的離開了這個星球。她的軀體埋在土裏,靈魂飛到遠方。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再想她,她永遠活在我的心裏。尤其在我煩惱交集的時候,就更想讓她出現,看看自己的兒子。人生一夢,在當時興致勃然,未嘗不感到香馥溫暖,繁華清麗。至於滿目淒然,萬象皆空的時候,什麼是值得喜歡的事情,什麼是值得流淚的事情?我覺得惘然,熱鬧是旁人的,幸福是旁人的,憂愁流淚也是旁人的,我只麻木的消磨著這生命的過程,明知是鏡花般不過是一瞥的幻夢,但是我的情感依然隨著遭遇而變遷。
我的生活到底有什麼困難?怎麼就陷入這麼深的矛盾?心情糾結得如此狼狽。該喜的事憂著,該憂的事也憂著,處在熱鬧喧囂中想著躲避,獨處時就自言自語。我想清楚了,我犯了神經病了。
旁人都說我的母親是好人,我倒不認為她是好人。我調皮得很,常常把旁人家的孩子打得哇哇大哭,把旁人家的老母雞扔向空中讓它練習飛翔。母親知道後,就用木尺打我的手,用鉗子似的手掐我的肉,痛得我想哭還不讓哭,沖我一聲“憋回去!”我就乖乖的把疼痛的淚咽到了肚裏。夜深了,我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啜泣。她並沒睡,湊過來揭開我的衣服,揉揉我身上青青的印。然後和聲和氣的說:“君君,你不能這麼搗蛋了。為你我們賠給旁人多少錢,為你我們給旁人低聲下氣的道歉多少次,為你我們把你捆在柱子上打了多少回!你若不改正,將來准是又一個薛剛。”我不知道她說了這些話對我有什麼作用,讀初中前,我依然做著上房揭瓦,下河摸魚的事。現在我知道了,她是好人,——好人,留給旁人淳樸、善良的形象。為了我把自己累死了,對我她就是比好更高一級的好人。她死了,我想哭,但心空洞,幹澀的眼睛擠不出一滴淚。姐姐出嫁的那天夜裏,我瞅著她的照片,反復啜泣著,叫著媽,像一個小孩似的,我就感到熱烈的傷感在我心胸裏浪濤似的起伏,我就感到母子的感情的確是一切感情的起源與總結,等到一失慈愛的蔭庇,仿佛一生的事業頓時莫有了根基,所有的快樂都不能填平這唯一的缺陷。時間漸漸沖淡了旁人對她這位好人的記憶,卻加深了我的懷念。這懷念之餘我又認為她不是好人,她的靈魂漂泊到九重天外,連自己女兒的終生大事都不托夢操心。
有一天夜裏我又夢到她,笑盈盈的對著我。臉頰白裏泛紅,薄薄的唇紅得很自然,彎彎的眼角稍稍向兩鬢翹起,細細的眉毛像剛剛描過一般,薄薄的耳垂透盡肉色,昏黃的頭髮飄飄逸逸的拂在兩肩之間,用一條紅紅的塑膠皮條紮著。身材還是那麼美好,沒有肥胖,也不再像病時那麼清瘦。一件黑色夾克配著一條藍夾白牛仔褲,和現在摩登女人不差兩樣。看著她這麼美好的形象,倒了了我的一樁心事。這些日子她不再受病痛的折磨,不再夜夜呻吟,疼痛的難以入睡。終於,我可以平靜了。
我若再做一次夢,我就告訴她:媽媽,春天到了。
無關 再對你說:我愛你! 温度差 下一刻的傷懷 蚊取りボトル作ってみました 還算是人生嗎? 童年早已遠去 不用提心與吊膽 童心與清澈的眼 生命中曾經PR